原发百度贴吧https://tieba.baidu.com/p/8415500716，作者本人。

引子

【资料图】

雨水顺着帽檐滴落，从前襟渗入胸膛。

“咳……咳咳……”

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任何感觉才对。她全身上下早就已经湿透了。

但不知是不是害怕自己的主人在长此以往的钝感中陷入永眠，这些许的微小寒意却被忠实地传递到了少女疲惫且混沌的大脑。

……好冷。

本已感到麻木的身体又不争气地颤栗了起来。

她微微睁开双眼。

刚刚半睡半醒中所感受到的那一丁点微弱的暖意也飞速离她而去，世界又重新恢复了长久以来的冷色调。眼前的一切都在雨水中模糊，就像一部阴惨惨的陈旧黑白影像一样。

明明已经开春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啊，是了。

和重要的家人走散了，然后又突然下起了暴雨……

家人是谁来着？

秤亚津子，戒野美咲，还有……锭前纱织。

幸好还没有忘掉。毕竟，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啊啊，一无所有。

她隐约想起，在学校里那并不能算是课程的课上，教官曾经讲起过失温中后期的症状。

皮肤表面血管扩张，热量短暂性增加，体温调节中枢系统出现功能障碍……

“患者会有发热的感觉”。

也就是说，她或许还能享受到最后的温暖呢。这小小的幸福不由得让她有点期待。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深切的悲哀。

还没像杂志上写的那样爱过任何人，亦没像这样被任何人爱过。刚刚接触到广阔世界的一角，便像这样莫名其妙地终结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果然，我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啊。

少女——槌永日和，无不慨叹地想。

一

“日和……”

光怪陆离的梦境逐渐远去。

日夜飞速交替，时间最终固定在了雨后的寂寥黄昏。

“日和——”

头好痛，身体也好痛。

嘴里干干的，鼻腔里充斥着如火焰般炽热的气息。

“日和？”

好软的床……但身体好难受。

对了，是谁一直在说个不停？

“日和！”

少女猛地睁开双眼。

好亮！

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这是一个整洁的房间，设计极尽简洁，但足以满足居住者的一切需求。正对着床铺的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雨后天边的浮云和西沉的斜阳。

身上……也很干净。衣服……是从没穿过的宽松睡衣。

只有一种可能。

这里是天堂。嗯，一定是这样，不会存在第二种可能。没想到自己这种人，死后居然还能上天堂……

……但是，好难受。

明明来到了天堂，那个传说中的伊甸园……

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呢？

不只是身体上好难受，心里也好难受。

明明还有重要的家人依赖着自己，但她却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死去了。

明明前不久才获得自由，明明要看遍天下所有的时尚杂志，明明要让小队的所有人都获得幸福……

却就这样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

“呜……”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顺着少女清秀的面庞流下。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再也无法忍受，放声大哭起来。既然都来到天堂了，那应该不会再有人指着槌永日和的鼻子说她是爱哭包了吧。

推门声从身后传来，但她置若罔闻。

“日和？日和！你果然醒了！”

……有人？

看清来人的脸庞之后，她更是哭得难以自已：

“呜哇啊啊啊——老师——您怎么也死了啊啊啊啊啊啊——我们都好惨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

送走了医生和他的助手后，老师回到了夏莱的客房。日和正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那怯生生的目光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孩子……唉。

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

“这里真的……不是天堂吗？”

“当然不是啊，这里是夏莱的客房。我是老师，你是日和。”

“……这样啊。”

她看起来既欣喜又失落，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老师知道，这说明她完全不抗拒死亡，只是在世间还留有念想而已。

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拿起一次性塑料杯，倒了一杯热水。

“日和，该吃药了。”

没有反应。

“日和？”

“嗯？刚刚有些走神……”

日和扯一扯嘴角，好像是想要做出她招牌的讨好式笑容，但失败了。

“……该吃药了。来，这是布洛芬。”

刚醒来那会，日和好像短暂地对他放下了心防，但现在很明显又变回了原来那样。

发现日和的时候，老师正在买早餐回来的路上。当时，她在墙边蜷缩成一团，体温已经低到了危险的地步。他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她不管不顾地一路飞奔回了夏莱。

医生说，若是再晚一点的话，恐怕就真有生命危险了。

“药？”

看到老师手里的药片，日和微微一怔。

“是啊，你发烧了，最高发到了三十九度多。半个小时前，医生还给你量了体温来着——”

“诶嘿嘿……这个应该不用吧。我感觉挺好的……”

她又试着笑。这次成功了，但她抓紧床单的手和紧皱的眉头都表明了她在撒谎。

“听话，喝药。”老师苦口婆心地劝道。

“真的不用了，之前在阿里乌斯，发烧了都是自己扛过去的……而且，比起我这种人，还是应该——”

日和停了下来。她苦笑依旧，看向老师的目光却变得……

毫无神采。

“我这种人”？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什么叫'你这种人'？”

“诶嘿嘿，这也没办法呢……果然，像我这样的人……”

标准的句式，对核心问题避而不谈。为了讨好谈话的对象，她可以把世界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名为“槌永日和”的那个人身上。

她这么做，远不是第一次了。

老师很想大声斥责她，让她不要再这么自轻自贱，让她认识到自身的价值。

但……

现在不能这样。

他是老师，日和是他的学生。

长吸一口气，他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来，日和，喝药。”

三

……又搞砸了。

看着老师走出客房，日和将脸深深地埋入了枕头里。

又搞砸了。

只是吃个药而已，顺从就好了。老师如果不希望她那么说话的话，改就是了。只要感激地接受了，就能够给老师留下良好的印象。

但是，又搞砸了。

药也吃了，老师也得罪了。一事无成。

头昏脑热，全身上下的关节没有一处不在剧烈地疼痛。她蜷起身子，希望这熟悉的动作可以让身体舒服一些。

为什么要表达出不情愿？为什么没能更早揣摩出他的意图？在他生气后，又为什么没有去补救？

难受。无时无刻不在难受。

她扭过头，那板在阿里乌斯比等重黄金还珍贵的退烧药仍然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

……说到底，为什么老师要关心自己啊。

他关心了日和，而她让他失望了。所以，他离她而去。他走了。刚刚他嘟哝着“我去整点吃的”，便离开了房间。

也对。为了日和，他多半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既然这样，出去给自己整点吃的也是天经地义。

但她不想让老师走。

不想？

对，就是不想。

以前她在杂志上看到过，世间最令人难受的事情之一便是戛然而止的关心。

此言有理。现在，她那郁结在胸口的痛苦不就是对这一道理的深刻阐释吗？

她想要老师的关心，想坦然接受老师的关心。

……机会被她亲手断送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阿里乌斯，任何事情可都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疼啊。

天空逐渐黯淡下去，长庚星自西方升起。霓虹灯流光溢彩，街道灯火通明。从这个高度看去，整个世界没有一丝春的气息。

想想别的……想想别的。

美咲和亚津子怎么样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不能干躺着了。马上就走。如果没了日和，单靠美咲一个人不见得能收集到两人份的燃料和食物。

……食物。想到昏倒前最后的晚餐还是半块姑且还在保质期内的面包，她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叫唤了起来。

如果老师能给她也拿点吃的就好了。但这是日和不敢奢求的恩赐……因为他生气了。即使他掩饰得很好，那一瞬间的愤懑还是没有逃过日和那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

他在愤懑什么？一定是日和不顺从自己指令的行为吧。

……逻辑闭环了。完美。一切都无比地清晰。她不会得到老师的救赎了。

那么，还是……

知趣一点，离开吧。

四

退烧贴，皮蛋瘦肉粥，还有《ron-ro》和《BiBi》的新刊。

为保险起见，老师还额外拿了《武器知识》和《幻想世界》。不知她喜不喜欢《少女Jump》？也拿上吧。

希望这些可以让她开心……不对，自然一些。

刚才是不是有些失态了？把日和变成那样的，又不是她自己。

根深蒂固的思维难以矫正。现在，老师只希望她在自己面前可以不用小心翼翼地维持那张面具。如果成功了的话……那也算是踏出了第一步吧。

……别说，闻着饭盒里那咸香的气息，他还真有点饿了。那就再拿两杯杯面好了。

好怀念曾经吃过的正经桶装方便面，杯面的这个量真心不是给人吃的。

推开玻璃门，傍晚的清风拂面。不经意间，老师瞥见一株小草在砖石的罅隙中摇曳。

春天到了。

五

从床上下来，远比日和想得要费劲。

她挣扎了半个钟头，才勉强扶着老师坐过的那把椅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好冷。

少女被冻得浑身发抖。

单薄的睡衣本就难以抵挡夜晚的寒气，再加上不曾减弱半分的病痛，这让她如坠冰窟一般。全身上下都在抗拒着前行，满心期待她能掉转方向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她感觉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本能地想朝地上跪去。好在有不少可以扶的东西，起码能够支撑她走到房门附近。

啊，对了。

药得带上。

日和拈起那板布洛芬，借着微弱的光线数了数。那排列得整齐而肃穆的药片让她感到头晕眼花，圆形组成的小小点阵好像万花筒一样旋转折叠。

一共是……十二片？二十四片？还是四十八片？

算了，取个大数，四十八片吧。自己前不久吃了一片，那就还剩下四十七片。

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差点没拿住手上的宝贵药物。她不得不向自己的身体妥协：如果半路上实在难受，就再吃一片。

这样的话，最乐观的估计是……四十六片。虽然对于三个人来说，所消耗的量会成指数增加，但也够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门……到了。很好，就像这样……

好难受。好难受。想点开心的事情，比如说……药。

有了药，就没有病痛了。这消除病痛的……不知多少片魔咒，此刻就在她的手里。

……有多少片来着？

九十六片？九十四片？

她推开房门，一步步挪进黑暗的大厅。

冷峻的LED灯光从遮光帘的间隙中泄入，为一切事物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在这晦明不清的世界里，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完全不复存在。

一百八十二片？一百八十一片？

既然这样，吃两片，三片，四片也没关系吧？反正有这么多。

日和艰难地辨识着这里到门边的距离。

好空旷。感觉过不去……

药又差点从手中滑落。不行，这是她能带给她们的唯一的东西……这是她这次出来的唯一成果。

所以，这是什么东西来着？

三百六十四片？三百六十三片？

看到了。她的衣服就在那边的烘干机上。

烘干机后是一堵高墙，墙壁上有一只挂钟。

嘀嗒，嘀嗒。

她被这声音吸引，拼尽全力向上看去。

那表盘忽远忽近，忽快忽慢，仿佛遵循着只属于它自己的法则。

有时，秒针动十下就过了一分钟；有时，时针绕一圈分针才动一下。刺耳的“哒，哒”声穿透了日和的耳膜，让她的心灵与之共振。

嘀嗒，七百二十八时；嘀嗒，七百二十七分！

表盘诡异地打开，布谷鸟从中窜出：

槌永日和！槌永日和！

哈哈，你知道吗？

那个药，其实一板只有六片！

什么药？什么六片？日和惶恐地低头，发现手里那好似昆虫复眼般的药片正抬头看着她。

六片。你吃了一片，居然还想再吃另一片。这是什么样的罪行！

布谷鸟歇息了一瞬，再度从挂钟里探出头来：

你居然还有侥幸心理？你居然还觉得老师会来救你？

实话告诉你吧，没有人在乎你的死活！老师自然会回来，但那不是为了你，只是他不想在夏莱里看到一具不吉利的尸体……

药片落地，发出几不可察的一声轻响。

闹钟的忠告还萦绕在耳际，日和呆若木鸡。

“是么……像我这种人……”

审判者们冷面以对。

“诶……诶嘿嘿……”

她诡异地笑出了声。

一缕金属的光芒从地上闪过。是布洛芬。她如梦初醒。

不好，掉了……掉了！

无声地嘶吼着，她松开了橱柜的扶手。

然后，沉入漆黑地板幻化而成的汪洋之中。

六

她下沉，下沉，沉入这深渊的尽头。

那是一块光滑的黑色冰面，寒冷刺骨。里面清晰地映照出槌永日和那因窒息而扭曲的憔悴面庞，几不似人形。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重重地撞了上去。她本能地想要蜷起身子，但可怕的威压让她动弹不得。

布洛芬与她一同碰上冰面。就在手边，但却是咫尺天涯。

布谷鸟审判官也来了。它那黑宝石一样的眼中放出锐利的光芒。

好冷。身体好冷。她在冰面上瑟瑟发抖。

好热。一团火焰在少女的身体中肆虐。

镜面中的另一个槌永日和也在发抖，她也一样动弹不得，可以看出那团火焰也在糟蹋她的身体。她甚至还露出了和日和一样的表情，在受罪的同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呢。

真神奇。这个时候，她居然会感到好奇。

……是自己在感到好奇吗？不见得吧。说不定那其实是地狱中的倒影。它大概正在思考，自己都为她占了十六年位了，这个家伙怎么还不下来。

我马上就来了。她嘴唇轻动，安抚道。

倒影也嘟囔了句什么。

大概是，别扯淡……吧。

不对，你错了。我马上就来了。

老师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诶嘿嘿。像我这样的人，果然在这幸福的世界没有位置啊。

没有人会发现自己。她将被这亘古的寒冰包裹在内，沉入地狱之中，没有墓碑，也没有追悼会。

没有人会记得她，没有人会挂念她。

……好孤独。只有自己的倒影陪伴。

“啪”，世界突然一亮，寒冰开始龟裂。啊啊。要下去了。

“……日和？！”

看，阴影说的话已经越过生与死的界限了。

冰凉的手伸到额头。是死神吗？还是那位虚无缥缈的主？她更倾向于死神，毕竟日和的这一辈子向来是和行善、幸福和救赎之类的东西无缘的。

“……好烫！”

那是自然。地狱里充满了永不熄灭的业火。

死神焦急地把什么东西贴到了头上。

好凉，但……好舒服。

“幸好我刚买了退烧贴……”

神力莫过于此。死神也会如此温柔的吗。

缓解了日和迫在眉睫的痛苦后，祂小心翼翼地……

把自己的新子民抱了起来。

只能说，无论祂是谁，此刻日和都愿意将自己最为虔诚的信仰奉献给祂。

冰面远去，光影变换。那至高的存在抱着她飞速穿过桌椅样式的沉默雕塑，穿过白色的高远穹隆。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是不久……不对，很久之前。曾经有过一个人，在惨淡的灰白世界中像这样把她轻轻抱起，在四溅的水花中打着伞狂奔。

“……老……师？”

“日和？日和！”

他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嚷道。

……原来是您啊。夏莱的老师。

您……你回来了。

无法理解，不可思议。但你确实回来了。是为了我吗？

就算是，我也不敢奢求。

……不过。

回来了啊。回来就好。无论你怎么想，无论你是否原谅了我的过错，我都……感激万分。

因为……

在这或许是生命的尽头……起码我不是独自一人。

只要你回来……就够了。

——少女的意识沉入黑暗之中。

有史以来第一次，这司空见惯的冷漠颜色看起来如此温暖。

七

安顿好日和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她的体温总算从将近四十度降到了三十八度多，姑且算是没事了。

老师抹了把汗，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看着少女的睡颜，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到自己出门，以为他生气了要让她自生自灭，然后打算“知趣”地离开夏莱。多半是这样。

当他推开办公室大门，看到一屋子狼藉和昏倒在地的日和时，他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这丫头……唉。

……也怪我，老师无不自责地想，明明可以叫外卖或者跟她说明白自己要去干什么的。当时自己太想找个地方独自思考一下了，忽视了日和的感受。她毕竟是个敏感的孩子。

啊——好饿。一天没怎么吃过正经东西，即使是夏莱的超人老师也扛不太住。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先去泡上一杯杯面。

“老师……”

嗯？

他一扭头，发现日和并没有醒。四下万籁俱寂，房间中只有微微的鼻息声回荡。

说梦话了吧。也不知道她做了个什么梦，这梦里居然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自嘲地笑笑，老师伸手去推门。

“不要走……”少女眉头紧皱，像是深陷梦魇之中。

在叫我吗……？

他转动门把手。

“不——不要走……”

老师触电般把手收回。按耐住内心的讶异，他快步走到床前，轻轻探了探女孩的额头。

还是很烫。

“……好，不走。老师不走。”

像哄小孩似的，他柔声说道。

日和的表情舒展开来。

仔细看看……确实没醒。是某种神奇的心灵感应吗？还是传说中的，“少女的第六感”？

他坐回椅子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一看表，现在才三点。夜还长着呢。

……算了。再饿几个小时也出不了人命，大概。

八

熟悉的感受，熟悉的房间。

日和知道，自己没有死——即使她还没有睁开眼。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她还知道自己为什么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若是以往，她多少得就此发表一番奇异的感言，感慨自己为什么没有成功死去，再任凭欣喜和惋惜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她的体内碰撞。

死亡固然是一种解脱，只是日和又不想逃避自己的责任，所以她姑且还得勉强活着。

这是以前的日和，或者说，截至昨天早上的日和。

可是现在，她……

好茫然啊。

没有欣喜，也没有惋惜，只是一片空白。

布洛芬和布谷鸟，寒冰与万丈深渊。突然出现的救赎，那时她却将其误认为地狱中的接引使者。

嘛……归根结底，就是被老师救了。

她发现，自己坦然地接受了老师的善意。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身体虽然很虚弱，但烧已经退了。既然烧已经退了，就说明她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但日和不想这么做。

不仅如此。她还不想动弹，不想下床，不想说“诶嘿嘿”，不想思考应该如何去讨好别人，不想考虑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她什么都不想做，更不想负担起任何责任。

她所想的，唯有躺在这里，躺到地老天荒。

这很不日和。

对，她知道。

但就一小会。她希望自己可以像个正常的学生一样活着，仅仅是一小会就好。

这一小会，已经足够她穿上层层装甲，再度成为阿里乌斯小队的槌永日和了。她会离开这里，找到美咲和亚津子，继续挂上“诶嘿嘿”的笑容，承担起自己应负的责任。

她还会将这美妙的记忆深埋于心底。每当夜深人静、欲哭无泪时，或许她便会把它翻出来，用那些许的温暖来宽慰在寒冷世界中冻僵的心灵。

想到这，脑海中的空白突然被涌入的情感填满、溢出，鼻头霎时变得无比酸痛。在这难以抵挡的浪潮中，她勉力挣扎着，试图让意识的小舟不被淹没。

还有，还有什么——

无意识间，她扯动被单，却发现什么人正趴在她的身边。

把朦胧的泪眼勉强睁开一条小缝，在扭曲失真的世界中，她看到的是意料之中的熟悉身影。可能是太累了吧，他居然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是……是吗……是这样啊……”

终于，少女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着——

活着真是太好了。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向往死亡了。

九

老师是被日和的抽泣声惊醒的。

他花了一段时间——可能只有几秒，也可能有半辈子——来判断这声音的来源，然后猛地意识到自己居然睡着了。

微微用力，酸麻的四肢和脑仁处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几口气。这都是休息不充分的体现，他应该还没睡多久。这个睡姿真是糟透了。

天已经亮了吗？日和的烧退了吗？她为什么又哭了呢？

疑问接踵而至，但一团糨糊的大脑暂时无法对此做出解答。

“呜……呜啊……”

在一开始的短暂爆发后，她努力地压抑起了自己的呜咽声。

是不想把自己吵醒吗？这可不行啊。夏莱又不是什么严肃的，禁止人哭泣的场合，若是想哭，就应该放开了哭才对。

只有把那不知压抑了多久的抑郁完全释放出来，才能整顿好自己的心情，继续面对眼前的世界。

……该起床了。

长吸一口气，老师抓住床单，撑起身来。全身上下都无比酸痛，但他对此置若罔闻。

睁开惺忪的睡眼，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早上好啊，日和——”

没等老师反应过来，少女便飞扑进了他的怀里。温热的泪水沾湿了他衬衫的衣襟，刹那间视野中只能看见那葱色的纷乱长发。

即便如此，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悲鸣。她低声呜咽着，双手紧紧地环过老师的身后。低头看去，睡衣下那纤弱的后背也在剧烈地颤抖。

愣了一下，他也轻轻回抱住对方。

少女身体猛地一颤。

“……日和。”

“老师……呜啊……我……不要……呜……不应该……”

她手上的力道逐渐减弱，像是要挣脱的前奏。

“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老师微微用力。

“所以，尽情地哭吧。”

十

待到少女再度于老师怀中沉沉睡去之时，太阳刚刚升起。

这次她真的安心地睡着了。用手背试试她的额头，还有些微热，但应该没有大碍。醒来之后再吃一次感冒药，应该就差不多了。

轻柔地放平日和的身体，老师站了起来。一缕晨曦从窗帘的缝隙间射入，为它所经过的一切都赋予了些许光芒，少女也不例外。

它将她的脸庞分为光与影的两面，乍一看是如此地立体而清新。她的嘴角还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看上去就像一个正在睡懒觉的，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一样。

……他不由得看得入了神。

这还是老师第一次从日和的身上体会到这种安宁和青春的气息。

“嗯……啊……”

不知是不是太亮的缘故，她皱了皱眉，口中发出含混的声音。老师赶忙拉上窗帘，房间内的世界又回到了一片朦胧的昏暗里。

“嘿嘿……老师……大家……”

看起来是快乐的梦境。那就先不打扰她了。

他抻了抻僵硬的四肢。

……腰酸背痛膀子疼。

烦人的事情接二连三地浮现出来。昨天的工作什么的他是一点都没有做，光是想到这点就让他没休息好的头越发疼痛。

“唔……好吃……”

听到这声音，老师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日和正心满意足地砸吧着嘴。

一抹微笑爬上老师的嘴角，即使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突然感觉轻松了不少，旋即一整天的饥饿都涌了上来，将无穷无尽的工作都推到了九霄云外。

行吧，就听你的。先去找点吃的吧。

十一

熟悉的感受，空旷的房间。

只是，缺少了老师的身影。

但日和并没有因此感到不安或者别的什么。毕竟，现在她知道了，就算整个世界都和她作对老师也绝不会放弃自己。

侧过头，仔细聆听片刻。微弱的键盘敲击声传入少女的耳中。

……没错，他就在外面。或许是在处理夏莱日常的工作吧，这两天自己实在是耽误他太多时间了。因为她的缘故，老师这两天应该连饭都没顾得上好好吃。

给他添了很多麻烦，心中自然是充满了愧疚之情。但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那就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坦然面对老师的关怀和好意吧。

嗯……短暂的时光。

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前后了。按照计划，她应该在四个多小时前就离开夏莱才对。

揉揉眼睛，她无意间发现老师刚刚坐的那把椅子上放着一摞花花绿绿的东西。仔细一看，那居然是几本最新的杂志。

最上面那部《少女Jump》的封皮上，贴着一张便条：

“老师就在外面，有事喊我哦。”

鼻头又是一酸，但或许是昨天把这个月的眼泪储备都用尽了，日和这次没有哭出来。

不对。不是哭无可哭。坚强一些，你不应该再为这种事情而哭泣。她拍拍自己的脸，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轻叹了一声。

……只是略微那么一点点的贪心而已。

待到晚上再走吧。

十二

“醒啦？”

有些惊讶地从眼前的刊物上移开目光，不知何时，老师已经站在了那里。他靠在门框上，看起来颇有些疲惫。

他走路完全没有声音啊。

“现在感觉如何？还烧吗？”

摇头。不是日和不想说话，只是……

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在昨天和今天的事情过后，再见到老师还是未免会感觉略微有些尴尬。

她可是十六岁的少女啊。

“那就好。”老师挠挠头，看起来也有些无所适从。

有话必需要告诉他。一直未能表达的谢意，还有对自己会再在这里叨扰一天的抱歉和期望。

“那个——”

“哦对了。日和应该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吧？我买了皮蛋瘦肉粥，这就去给你热一下。”

……然后，他就这样走了。

啊啊……不由得感觉有些许生气。好歹听人把话讲完啊。

她恶狠狠地盯着杂志上NTW-20的新改装件。突然，日和意识到，自己已经读完了四本杂志中的第一本，《少女Jump》。等到读完了所有杂志，她或许就真的没有任何借口留在这里了。

好烦。明明一下午读完四本杂志绰绰有余，还能刚好在晚上离开，但就是好烦。

她的目光越过杂志上文字与图片的交汇处，飘向更远的角落。一缕咸香的味道不经意间闯入了她的世界。

……于是，有意无意地，她放慢了读书的速度。

十三

“……非常感谢您，老师。”

坦率地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我留在这里，想必会给您添很多麻烦吧——”

没想到，在他面前，自己居然还可以这么流畅地说出这么长的话。

“——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索性……”

深吸一口气。

“可以容许我……再打扰一会吗？”

十四

转眼间，又是夕阳西下之时。

今天没有晚霞。明天可能会下雨，但也有可能又是万里无云的一天。

这么说来，最近应该也快要进入梅雨季了吧。

处理完某个学校的花火大会举办申请，老师向后靠到椅背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几天类似的申请越来越多了，每天都得处理上好几份。

真是灿烂的青春啊，被祭典和欢笑填满的夏日。

应该给瓦尔基里那边报备一下……

目光越过电话，便是趴在沙发上读书读得入神的日和。看到杂志上彩页里那朱红色的鸟居、穿着和服的学生们和在夜空中绽放的绚烂烟火，他摸向座机的手停在了半空。

……青春，吗。

不久前日和说什么来着？

“再打扰一下”。

这应该是生病的学生应有的日常才对，怎么会谈得上打扰呢。她才十六岁啊。她无不艳羡地看着的，本就该是属于槌永日和，乃至阿里乌斯小队所有人的事物才对。

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它距离成熟乃至付诸实际还很遥远，但这就像是原始时代照亮黑暗的那一点小小火星。

“唔？老师……？”

“嗯？”他的思索被日和的嘟哝打断了。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还是说我的表情很可笑？亦或者是……您有什么……非分之想？！”

老师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日和的脸蛋瞧了好一会了。他轻咳两声，感觉面颊发热。

“没……没什么。日和很可爱。”

“……嘿嘿，开玩笑的。气氛太凝重啦。”

自到这里来后第一次，少女微笑着说道。

十五

……老师应该睡着了。

轻轻地关上房门，日和溜了出来。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等着眼睛适应黑暗。没过多久，万物的轮廓渐渐明晰。

轻车熟路地来到大厅，眼前的景象与昨夜如出一辙。只是那挂钟里完全没有布谷鸟的容身之处，它其实看起来还挺富有未来感的。

……说实话，真的很不想走。

无边的夜幕向她压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随即，她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暂时的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前行”。老师的拯救，就饱含了对她可以鼓起勇气，面对惨淡人生的希冀。

那么，还等什么呢？走吧！

路过办公室，她隐约看到些许光芒从老师的书桌上透出。是他的平板电脑。可能是老师忘了关机吧，它只是自动进入了锁屏状态。

她瞥了一眼。那锁屏是漂亮的蓝紫渐变色，中间有一个代表“夏莱”的S标。

“……检测到用户。”

突然，不带感情的清冷女声响起。这声音回荡在空旷冷清的夜晚中，吓了日和一大跳。

屏幕变化，是一份文档。明知道不该看老师的工作内容，但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只是，上面没有想象中的机密，只有备忘录里压感笔写就的几行凌乱字迹。

“属于她们的夏日祭”

“具体：待定”

“明天和日和商讨”

夏日祭……

夏日祭？

她想到自己今天在《ron-ro》上看到的，关于某个临海学园的夏日祭专题。如水的夜空在少女的眼前铺展开来，海浪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条参道分开海滨山丘上的参天古树，爬满青苔的古老鸟居屹立在石板路的尽头。

只属于她们？

虽然不知道她们是谁，但日和擅自把纱织、亚津子和美咲都塞进了照片里的和服之中。公主绝对合身而典雅，队长乍看之下可能不太合适，看的久了肯定也别有一番风味。美咲的生活气息应该会浓厚得多，就算她穿的是暗色调。

自己呢？日和想不太到。或许在给她们拍照吧。

好了，别管这些。开始放烟花了！

不过……烟花是什么样子的啊？会开花的照明弹吗？

……无法想象。

好想见到那番景色。但……

只要她们出现在任何一处会场，都被立刻被逮捕。阿里乌斯小队，极端危险的恐怖分子，现在还在被通缉着呢。

深深的挫败感，深深的无力感。

日和习惯将杂志作为自己窥探那个正常世界的窗口。只是，窥探得越多，她就越发觉得遥不可及。

明天和日和商讨。

看来，在老师的规划中，日和在夏莱还至少拥有“明天”。

就为他这句话……自己都不能在今晚不辞而别。而且，不让她看到还好，既然她看到了，明天一定要问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内心深处，她明白，自己还是屈服于了不想离开的内心。

那么……

就在这里再待一天吧。

就一天。

十六

今天是阴天。从一清早开始，就没有半点阳光投向地面。

天气预报说有雨，希望晚上会停。

“……你说这个？”

老师缓缓地转向日和，像是在斟酌着词句。

“嗯……日和很向往夏日祭吧？”

点头。明知故问，你昨天都看到了。

“所以啊，我就在想，希望可以办一个只为你们而准备的夏日祭。规模肯定不会很大啦，但是放烟花什么的绝对……”

之后他说了什么，日和已经听不太清了，只觉得老师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她耳边炸响。自己最大胆的狂想居然要成真了。恍惚间，她看到云开雾散，好似照明弹和曳光弹合体般的烟花在傍晚的夜空中怒放。

“……但具体地点和形式什么的，我觉得还是得和熟悉小队的日和商量一下……”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突然间，雷霆乍惊，闪电划过天际。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十七

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

……不太清楚。

在桌上摊开基沃托斯的地图，拿着旅游杂志放大镜研究每一个可能的地点，即使她哪都没去过。

凭借着自己的印象，大致描述出适合每个人穿的和服的尺寸和花色，即使她从来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和服。

构想游戏，还有想做成便当、用来烧烤的食材，即使她绝大部分都没吃过。

然后，还有老师的帮助。

老师为她介绍没去过的景点。老师为她科普不知道的风俗和事物。老师为她优化已有的想法，让一切更为直观地展现出来。

夏日祭的计划逐渐成型……就好像它真的可能会在一个月之后被实行一样。

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好，而又梦幻。恍惚间，日和真的以为这是个一触即碎的美好梦境了。

怪了。什么时候，她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老师的给予了？

内心一动。悲观的日和又要跳出来作祟了。

虽然老师绝对是一番好意……但说不定，他只是想在这个百无聊赖的日子找点事做，给她……槌永日和，树立一个可以期盼的目标……？

然后，或许就没有然后了。

“日和……”

玻璃中自己的倒影被雨滴延展、扭曲，再在内外温差导致的白雾中消失殆尽。

“日和！”

少女如梦初醒。

“看着我。”

看着他。

“这个计划，我一定会实行……说到做到。”

“相信我，日和。”

十八

雨下大了。

就像那天一样。

“说来啊，日和。”

“嗯？”

“你是不是打算今晚离开这里？”

日和愣住了。

……好像是的。

“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沉默。

“我有个……呃……可能不太成熟的想法。”

良久，老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日和的双眼。

“……要不要来夏莱？”

意料之外的问题，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日和不是没有设想过这个状况。只是，在她偶尔的思考中，并没有考虑过应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这么说很奇怪，但……我就是说，你们四个的话……只要你们愿意，就可以成为夏莱的正式雇员，还能继续接受教育——”

日和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少女的反应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我……我也想留在夏莱，就这样一直待下去，直到永远。”

她仔细地排列着词句。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把不同的珠子一一配对，在其间穿针引线。

“但，现在不行。”

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们已经到了应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年龄了，先前的事情不能允许我们享受如此平凡而快乐的生活。”

“是么……”

老师扶额，看起来怅然若失。

“而且，小队是一个整体。我也不能代替队长、公主和美咲……在这里回报您的好意。”

咬紧牙关。应该快结束了。

“不过……起码……我知道了，在阿里乌斯小队之外，还有人在记挂着我。”

“……谢谢您。”

发自内心地，日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没有哭，真是好样的。

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上去轻松了许多。感觉他像是早就料到会被拒绝一样。

“……日和。我还有一个最后的请求。”

“今天晚上雨估计是停不了了……你可以明天再走吗？”

“嗯。”

她斩钉截铁地答应了下来，没有人能够看出这其实是一个谎言。

尾声

又是这片黑暗。

第三次了，日和早已不再害怕它。

穿上被烘干机烘烤得温暖而干燥的外套，把老师为她们准备的几把伞装进背包。对了，广域都市运转卡也不能忘。一共有三张，老师希望这样可以在她们转移据点的时候别再徒步了。

手机……电是满的。之前欠的话费也让老师帮着还清了。

老师，老师，还是老师。

希望以后……可以偿还这份恩情。

穿过走廊，穿过楼梯间，穿过一片漆黑的大堂。

必须要快。附近的最后一班公共汽车几分钟后就会到站，而且若是不快刀斩乱麻般地离开这里，她一定会哭出声来。

日和不擅长告别。

在她过去的生活中，需要道别的情形也屈指可数。行动的时候若要分散，只需要纱织一声令下；和美咲早起出去寻找物资的时候，公主倒是会单方面地为她们的平安而祈祷。

但她未曾说过“再见”。

所以，她也不想对老师说“再见”。再见意味着一切愉快或不愉快的事物都已经成为过去，她只能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她不想这样。

在夏莱一楼的玻璃门前，日和止住了脚步。

外面是倾盆的暴雨，连绵不绝的雨滴在一切事物上留下无数相叠的涟漪。一盏又一盏路灯向着晦暗的雨夜中无限延伸，偶尔有汽车飞速驶过，激起一片海浪般汹涌的水花。

向前踏出一步，就是现实。这美好的，幸福的三个日夜，将被永远地留在她身后。

真的要这样吗？

当然。生活还在继续，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都应该继续前行。

“……日和？”

……啊啊。最后，还是逃不脱这个环节啊。

这三天里，我很幸福。

但若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话……

我就不会想走了。

这可不行啊。

所以——

“再见，老师。”

虽然没有回头，但他肯定听见了。

这就够了。

然后——

她推开玻璃门，撑起雨伞，冲进瓢泼大雨之中。

——完——

关键词：